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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没想过这种外形的生物,会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朋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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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人对于佛罗里达的第一印象,或许还停留在度假胜地“阳光之州”的美名,或是此地“不养闲人”的传说。
而在这里,动物也同样有超越你想象力的狂野。鳄鱼、蛇和鬣蜥,与游客一样钟情海滩和高尔夫球场,而城市的居民也早已习惯了它们的存在。
但很少有人,像LaLa一样,和时常造访后院的鬣蜥成为了朋友,还为它取名托尼。
尽管她有时也觉得,很多个性或许是自己附加给托尼的。但每当托尼听到她的呼唤,从河对岸的小树上立即赶到她的脚边时,她愿意相信,托尼也把她当作了朋友。
在恰好合适的时间和地点,LaLa对托尼的留意,揭开了城市里动物世界的一角。佛罗里达鬣蜥复杂的身世,让人们很难为它们找到更好的出路。但在LaLa眼里,自己所做的不过是为一个拥抱了自己的生命回之以爱与尊重。
在那一方小小的后院里,与托尼共度的那些时光,是她记忆里永恒的乐园。
狂野佛罗里达
LaLa起初决定在佛罗里达买下现在的房子,就是因为鬣蜥托尼。
看房的时候,中介特意带她到二楼的阳台,这里能够俯瞰后院和旁边那条贯穿整个社区的小河。LaLa向下看,半条腿长的大鱼贴着水面倏地游过,白色的长腿水鸟成群地降落在河畔。她一抬眼,一下就看见河对岸的树上趴着一只鬣蜥。阳光下,它庞大的身躯像化石一样庄严,细密的鳞片透出橘色,犬牙状的尖刺,从头顶延伸到长长的尾巴上。
真漂亮,她想。
LaLa当即确定, 这就是她要买的房子。
这棵歪脖子树,后来成了它的专属位置 / 小红书@拉拉
LaLa的家乡在河北。在来到佛罗里达之前,她从来没见过海,也没见到过什么野生动物。这处房子离海不远,后院热闹的景象也让她觉得生态不错,住起来肯定舒服。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,她更期待的是沙滩、阳光和椰子树,却从来没想到过在这里的生活,将会与狂野的动物世界交织得何其紧密。
佛罗里达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地位,大概与海南之于中国人相似。佛罗里达四季常驻的热带阳光,照耀着成片的海滩度假区、高尔夫球场,还有世界上最大的迪士尼乐园。
而这里也不仅仅是人类的乐园。热带珊瑚礁、大沼泽地、森林、蜿蜒数百英里的河流与近八千个湖泊,构成了数种彼此交融的生态系统,是超过一万六千种鱼类、昆虫与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家。
而在这个人口排名全美第三的州,不断扩张的城市成为了野生动物的第二栖息地。当地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:到海边晒太阳,沙滩上的阳伞和躺椅与长达7米的巨蟒相距仅仅几步之遥。开车回家,十字路口正因为警察疏散车辆、控制鳄鱼而经历一场小小的堵车。打开电视,直播的高尔夫球赛中,一位巨鳄跨着悠闲的步子企图参与其中。
鳄鱼登上佛罗里达的新闻 / ABC Action News
这里的房产中介甚至会劝外地人买房之前一定要三思,理由之一就是这里的动物实在太野了,整座城市好像一座没有围栏的当代侏罗纪公园,不是土生土长的佛罗里达人,真不一定受得住。
随后中介又补充,自己家后院的河里就有一条肥肥的鳄鱼时常造访,邻居们都叫他Gary。Gary很温顺,大家都习惯了它的存在。
LaLa后来也在自家的后院见到了鳄鱼,她并不害怕。在她看来,鳄鱼是一些神秘的大家伙,它们从河里游过时,只浅浅露出一道山岩般的脊背。她的家离大沼泽地公园不远,去那里玩的时候,也总能看到鳄鱼在浅滩上晒太阳,而一旁的游人就在岸上骑车谈笑,双方相距不过六七米,相安无事。
各种熟悉或陌生的动物,持续出现在她的生活里。LaLa在城市里开车,经常遇到鸭妈妈带着小鸭子过马路。一队车就那么耐心地堵在那儿,等它们过完了再走。如果马路中央出现的是一只情绪平稳的乌龟,那八成就会有好心人停下车,把它抱到路边的草丛里去。
不过那时的LaLa,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安顿新生活上。每天早出晚归地上班,她没怎么留意这些城市里的动物居民。第一次看房时见到的那只鬣蜥,后来也再没出现。
那时的她也从来没有想到,自己有一天会和它成为朋友。
和鬣蜥交朋友
2021年的秋天,佛罗里达终于解除了持续半年的强制隔离令,但LaLa不得不按公司的要求继续居家办公。
那段时间,LaLa正怀着宝宝,妊娠反应格外剧烈,几乎每天都会呕吐20到30次。她好几次被丈夫送到急诊室,医生挂好点滴,有点同情地对她说:自己工作十年都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情况。
初来乍到的她没有可以倾诉这些的朋友,而在居家的封闭中,她更是没有什么社交的机会。不安、孤独和身体的痛苦一点点纠缠、发酵,让她每天坐在客厅工作的时候,都会忍不住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发呆。也就是那时候,后院熙熙攘攘的动物世界开始吸引她的注意。
泳池旁,橙黑相间的大鸟展开翅膀,抻着长长的脖子,发出仿佛来自远古的叫声。浣熊、负鼠这些黑眼圈的“流氓”动物,现身时总在搞破坏,要么是在翻垃圾桶,要么是在偷鸭子的蛋。一人高的火烈鸟扬着头站在成群的鸭子中间,她冲它“叭叭叭”地叫,它就转转脑袋,“叭叭叭”地回答。
LaLa家的后院,时常出现“动物开会”的景象 / 小红书@拉拉
其中最吸引她的,还是第一天来看房遇见的那只鬣蜥。她和它对视的时候,总会像第一次相遇时那样,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。
有一天,她从桌边起身,拉开门,和鬣蜥打了声招呼,从此开始和它聊天。
“它是只蜥蜴,它能懂什么?”现在回想起来,LaLa还有点不好意思。但那个时候,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倾听者。
每次和鬣蜥聊起天来,LaLa一站就是半天。在LaLa对着鬣蜥说话的时候,它总是安静地趴在那,好像在认真听。有时候它好像听懂了似的,向她缓缓点头。
后来她干脆专门买了把椅子放到后院。只要她在那坐上一会,鬣蜥就会主动爬到她脚边来。说话说累了,她就轻轻唱起自己喜欢的歌,这时鬣蜥会展开下巴的垂饰,微微摇晃着脑袋,好像在随之起舞。
鬣蜥有时候也喜欢到椅子上趴一会 / 小红书@拉拉
相处的时间久了,LaLa觉得,总用“Hi”来招呼鬣蜥,实在不怎么礼貌。鬣蜥的“发型”很炫酷,她就叫它“托尼”。鬣蜥似乎认可了这个名字。有时它出现在自己最喜欢的那棵树上,LaLa站在后院远远地喊一声托尼,它就会以一种又敏捷又迟钝的奇异节奏,在树枝上后退两步,然后一跃而下,再摇着尾巴游过小河,来到LaLa的身边。
为了尽地主之谊,LaLa觉得应当招待托尼吃点东西。鬣蜥吃什么呢?百科上写着,它是“草食动物”,下面两行又写着:“由于性情温顺且颜色鲜艳,常作为宠物圈养。”
百科的描述还是遗漏了一点个性。LaLa拿出过不少水果,大多要切成片,托尼才吃。生红薯太硬了,煮熟了它才会咬两口。只有油麦菜是托尼的最爱,一整颗菜,不一会就能咔擦咔擦地全吃完。
但LaLa能感觉到,托尼并不是为了食物才来的。有时它用前肢拍打着后院的玻璃门,呼唤她出来。但油麦菜摆在眼前了,它也不吃,就只是绕着她打转,好像单纯是想过来找她玩一会儿。还有几次,托尼很神气地带着一只绿色的小鬣蜥来到了后院。LaLa投喂的食物,都被小绿鬣蜥吃了,托尼昂着头在旁边看着,就好像一个小孩在和伙伴炫耀:这里有我的朋友,她会给咱们好吃的。
LaLa的宝宝出生后,托尼还会帮她“带孩子” / 小红书@拉拉
LaLa想,很多东西可能都是她赋予托尼的,但她确实把托尼当作了不会说话的朋友。哪天托尼要是没来,她一整天的心情都会有点失落。偶尔她也会感慨,自己从来没想到过能和这种外形的生物交朋友,“人生中出现的事情,真的是一点都预料不到。”
不过她确实可以预料到托尼的一举一动了——它总会爬到树上最显眼的位置趴着。有时细细的树枝托不住它庞大的身躯,托尼就会突然掉到河里。刚爬上岸的时候,LaLa笑它耍帅,它还会有点狼狈地愣一会神,然后假装无事发生,再次固执地爬回到那根树枝上。
后来LaLa在家的时候,经常听到后院的方向传来扑通一声巨响。看都不用看就知道,托尼又掉到河里了。
风暴过后
佛罗里达的房产中介总会提起的另一个买房劝退因素是飓风。每年的六到十一月,佛罗里达都会进入飓风季节。在这长达半年的时间里,风暴会持续威胁整条海岸线,以其恐怖的破坏力平等地对一切生命投下阴影。
去年的飓风季节,LaLa所在的城市就刮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。那天,透过暴风雨,LaLa看到托尼依然出现在歪脖子树上,但只有尾巴尖吊在树枝上,像一片纸似的在狂风中飘摇。LaLa不敢出门,等到第二天早上风暴停息,她再去看,托尼已经不见了。
她走到街上,看到几只蜥蜴正躺在地上吐血,旁边有几只已经完全僵硬了。
三个星期过去了,托尼没有再出现。之前它也失踪过,但总是不出几天就回来了。LaLa猜想,托尼要么是经历了寒潮,要么是去和同类打架了,因为它回来的时候身上总带着伤。在此之前,托尼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、前掌的两根脚趾和若干根背刺,橙色鳞片也有点黯淡了。LaLa为它的神采不再而惋惜,甚至去查了鬣蜥的寿命(十几年,和小狗差不多),却还是不敢相信会如此唐突地迎来离别。
为了寻找托尼,LaLa买了一艘小船,一边沿河划着,一边呼唤托尼的名字。但是回应她呼喊的,始终只有潺潺的河水。
那段时间,LaLa遇到喜欢钓鱼的邻居,也会问一句有没有看见托尼 / 小红书@拉拉
有一天做饭的时候,她看到河对岸趴着一只鬣蜥,立刻激动地走到院子里,连喊了好几声托尼。过了好久,鬣蜥才慢吞吞地游过来。凑近一看,并不是托尼。
其实她早就想到,如果那是它,一听到她的呼唤,就会立即以特有的那种又敏捷又笨拙的姿态向她奔来,只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一丝丝希望。
当希望一次次变成失望,她甚至有点迁怒这只陌生鬣蜥了。它也喜欢那棵歪脖子树,还会到后院跟埃及雁抢吃的。LaLa觉得它不像托尼一样友善,也就毫不客气地把它追到河里,过了好久才接受它的到来。
那时她已经陆陆续续地在网上分享了很多自己和托尼的日常,打动了不少人——他们正和她一起担忧着托尼的命运。有人安慰她说,这只鬣蜥是老天派来接替托尼陪伴她的。可在LaLa的心里,托尼是任何蜥蜴都取代不了的。曾经的她刚来到佛罗里达,处在难以融入的惶恐中,随后又突然同时陷入了居家隔离的恐慌和剧烈呕吐的痛苦里,陪着她走出了那段时间的,是托尼。
现在LaLa做了妈妈,已经不再被呕吐折磨。她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,交到了不少人类朋友,但托尼却在这时消失了。她很难过:“为什么托尼在最落魄、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来找我呢?”也就不由得想到了最坏的结果:“也许托尼在风暴中受了重伤,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死去了。”
风暴过去三个月了,那天她冲洗着院子,正想着昨天逐条回复的那些思念托尼的评论,这时地砖上忽然冒出一颗熟悉的倔强刺头,距离她不过几步远。一声“托尼”脱口而出,她连水枪都顾不上关,冲上前去确认鬣蜥的眼睛。
真的是托尼,它回来了。
LaLa觉得,托尼身后的埃及雁好像在羡慕它有芒果吃 / 小红书@拉拉
“生命真的是我没法表达的东西,它真的很顽强。”那一刻她快控制不住眼泪了,转身去把准备了很久的芒果切成小条,全都喂给了托尼。
何以为乐园
转眼又快要到飓风季节了,而托尼要面对的危险不止于此。今年4月,佛洛里达鱼类与野生动物管理局正式将鬣蜥列为入侵物种,允许民众在特定区域里人道猎杀它们。
关于如何人道主义杀死鬣蜥,管理局列出了简明的两步法:
步骤1:
您的方法应当导致动物立即失去知觉。
第2步:
然后,您应该通过“穿刺”来破坏动物的大脑,以防止动物恢复意识。
指导与实操之间却有着不小的差距。视频网站上,一个叫做“鬣蜥人”的帐号记录了不少“猎蜥行动”。视频里,几个男子大笑着用鱼竿在草地上“钓”鬣蜥。最终,一只鬣蜥出现在了烧烤架上。它被剥去了皮,剖开了肚子,里面还有一窝蛋。
旁边的铁网里,几只鬣蜥正平静地注视这一切发生。它们不会知道,自己的故乡在南美的雨林,而在乐园般的佛罗里达,它们从来都是外来者。这些性情温顺的动物,被当作宠物大量进口,它们在美国的第一站便是佛罗里达的港口。或许是一场飓风在集装箱上撕出了几道裂口,或许是一时兴起的饲主将宠物随意放生,数不清的鬣蜥逃到了大沼泽和城市里。如今,流落佛罗里达的鬣蜥依本能生息繁衍、泛滥成灾,而远在南美的原生同族却因为大量捕捉而变得稀少。
LaLa也隐约听说了“猎蜥行动”。有人问她,托尼九死一生地回来了,要不要就此把它圈养起来。她想,还是给它自由吧。无论是人类的围猎还是飓风,她都不再替托尼担心了。
她注意到,这次回来之后,托尼变了。它的背上长出了新的尖刺,身上那些灰暗的伤痕也重现了光泽。在被别的蜥蜴挑衅的时候,它不会像之前那样躲开,而是能自信地反击了。并且,它再没从树上掉到河里。
托尼嘴角的弧度,在LaLa眼里就好像在微笑 / 小红书@拉拉
她在托尼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:“经历过事儿了,也就成长了。”即使在这种环境下,它也肯定有它自己的出路。哪怕有一天就托尼不再出现在后院、不再陪伴她消磨漫长的午后,那也没关系,只要它活得好就行。“我把我的情感寄托在它那儿,恰好它又允许我寄托了,我就很满足了。”
不过LaLa的婆婆并不怎么欣赏这种友谊。她偶尔会来帮忙照料孙女,每次一进家门,老太太都雷厉风行地直奔后院方向,一把拉上门,把LaLa和托尼一起关在外边,留她们一人一蜥,在院子里面面相觑。
那时LaLa就会想起自己的姐姐。姐姐养了两只猫,她说自己失去什么,都不能失去那两只猫。以前LaLa很不理解,但现在她终于懂了。姐姐在经历一些事情的时候,都是猫猫陪伴着她,就好像托尼一直陪着她那样。
和托尼的友谊,也让她开始认真地与其它动物朋友对视。
LaLa工作的地方在海边。那海就像她想象中那样梦幻,于是午休的一个小时,她总会一个人到码头上坐一会。有只胖墩墩的海牛,总会像约好了一样,摆着厚厚的大尾巴游过来,在她的注视下,慢慢地从清澈见底的海水里冒出来。这样神奇的瞬间,就像发生在迪士尼的动画片里一样。
LaLa在奥兰多划船时也遇到了海牛,它轻拱着小船,好像在打招呼 / 小红书@拉拉
LaLa留意到,海牛的背上有很深的一道疤痕,看起来是被游轮的螺旋桨划伤的。但它依然很亲近人,有一次还带来了它的宝宝。她看着它的眼睛,想起托尼,就觉得,这些动物就好像真懂什么事儿似的。
它们好像懂得,这里是佛罗里达,这里从未如乐园。但就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,她和它们,创造出了一个随着沼泽、海潮与树林一同呼吸着的小小乐园。
作者Yashin| 内容编辑百忧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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